— 甫辞特洛耶夫斯基 —

【好茶】The Reason

*永生者耀&雇佣兵朝。灵魂伴侣AU。已完。

*练习发(狗)糖(血)。OOC慎。BUG慎。私设满天飞。【其实码字的时候这俩人的身份都被我吃了。_(:3」∠)_

*【两个身份设定其实来自贱贱。最近掉进贱虫大坑随后就被拉回了美番坑,忍不住自我yy满足一下写不成贱虫好歹能借梗写点好茶妄想一下的阴暗心理。(ノД`)

*注释特别多,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是出于什么原因让我加了这么多梗进去……虽说总感觉说话的时候加点梗或者冷笑话进去会更有趣一些。

 

————

 

 

Part 1.

 

亚瑟·柯克兰曾无数次地从他的同事、雇主甚至是中间人那里获得不同程度的赞美和谩骂。前者大多是因为他的手法向来利落干净又很少失手,是业界响亮的招牌之一;而后者就一定是因为他的毫无团队意识以及有些骄纵倔强的性格。

 

不过这并不会影响他的生意,毕竟哪个高手没些什么奇怪的癖好或者古怪的脾气?毕竟高水准,何况还年轻,所以这种任性是可以理解的。加上亚瑟还是那个波诺弗瓦一手带出来的雇佣兵,时间一长亚瑟周围的人也就慢慢淡定了。

 

只是想着让他当众闹个笑话的阴暗心理依旧安静地匍匐在众人心底的某个角落,他们在嘴上最多也就只剩下能拿他手腕内侧那一行白色的灵魂印记来嘲笑或是调侃对方一下:一个雇佣兵没准儿会娶一个条子回家,天大的笑话。

 

——You are free to go.

 

彻彻底底的条子口吻。

 

每当此时亚瑟都只是一笑而过。他的灵魂印记是在他出生之时就出现在手腕上的,也就是说他的灵魂伴侣是个较他年长的人。而这句话他幼时早已在电视剧里看过不下数百回,每每那些警探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来起诉他们关押的嫌犯,就会无可奈何地说出这句台词,然后皱着眉头目送嫌犯趾高气扬的背影消失在铁门外。

 

所以他那时候也曾想过他的伴侣会不会是个大他几岁的女警官,或是女演员。除此以外他想不出还会有什么身份会让他的灵魂伴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令人如此汗颜。

 

岁月辗转,流年偷换,亚瑟在自己决心参军并且十分幸运地在底层摸打滚爬了几年后成为了皇家海军陆战队的一员。参加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战役,最后期满退役。

 

十多年的磨砺让他意识到自己对于女人以及结婚的兴趣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强烈,反倒是身处在充斥着硝烟鲜血以及残肢断臂的战场上让他更有自己被需要的感觉,而那种不知下一秒自己是否就会身首异处的危机感同样也让他欲罢不能。于是他选择成为一名雇佣兵。

 

无所谓那些训练方案多么残酷或是痛苦,又或者接到的任务多么危险或是刁钻,他只是渴望能够回到战场。

 

闲暇时亚瑟也会打量几眼手腕上的灵魂印记,却不再对其有任何期望。不够娟秀反而有些潇洒的斜体字,轻描淡写,又似乎只是懦弱。

 

亚瑟有时会在满身血污地回到安全屋咬着牙给自己包扎上药时恍如错觉般地看到那个印记变成了乌鸦羽毛一般的漆黑*。然而少则几分钟多则一天,那个印记总会在他不经意的时候重新变回白色,犹如从冰箱里刚刚取出的牛奶一样有着温和的凉意。

 

从第一次发现时的惊慌失措到后来的司空见惯,这个印记和那位依旧不知身在何处的伴侣在他的脑海里所占据的位置被时间一点一点地啃噬,直到现在大概也就只比给植物浇水次要一点点——那盆植物要是长得好说不定还能开花结果用来果腹,可那个和死神玩捉迷藏上了瘾的劳什子灵魂伴侣除了让他不得不花费他的假期去世界各地寻找可能的人选以外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还是少年的时候亚瑟也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喜欢英雄。他们善良而强大,并且能够克服众多困难,从而继续保护他们的国家和人民。那时有些入迷的亚瑟也曾想过自己的伴侣是否和那位猩红色的喜剧演员*一样是个参加了人体改造的英雄——或者反英雄。不过脑海里蹦出这一想法的下一秒他就会自嘲地摇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袋。

 

醒醒吧,说不定对方只是个在生死界限上徘徊的瘾君子。金发碧眼的雇佣兵嗤笑一声,继续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埋头擦枪。

 

 

Part 2.

 

王耀悠哉游哉地打了个哈欠,点击发送了报告后关闭了页面,站起身拎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向门外走,离开前还不忘关灯锁门。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休假日替人值班写报告,不了解他的人大概只会觉得这是个没有夜生活的枯燥无聊的小巡警。但事实上他只是觉得时间太多了,举手之劳也无非不可——但话又说回来,还有几个人了解他呢?换句话说,了解他的人还有几个存在于世?

 

其实说起来王耀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除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死去甚至老去的身体以外,他和普通人真的没什么区别。

 

王耀自己也并不清楚为何自从他二十六岁那年起自己的身体包括骨骼都停止了衰老,事实上他已经早已记不清自己见证了几度春秋。只不过是保持着二十六岁的外表习了武,当了几回兵。之后从部队回来便忙着种田耕地,过了几十年后为自己的父母送了终殡了殓,披麻戴孝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几十年后又送走了燕子,那个一直陪伴着他的好姑娘。期间更不必提他目睹了多少亲友的离去。

 

除此以外,他真的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即便他是个无印者*,但在任何时候无印者都约占总人口六成左右的前提下,他也真的不觉得有何稀奇。

 

不过他这么想并不代表别人也这么想。于是王耀离开家乡,赶在一些不负责任的、饱含恶意与妒嫉的流言产生之前先一步走出他们的视线。他和燕子膝下并无子嗣,也因此他能走得如此坦荡而干脆。并不是说他不会难过,只是长时间的消极颓废真的不是他的性格。

 

从那时候开始,王耀已经以不同的身份尝试过很多种工作:厨师、工程师、大学教授……有一回他甚至参加了语言学习班,然后坐着飞机到国外转了一圈。回来以后王耀再度搬家,开始琢磨着去少林寺学点东西。又过了几十年他办了假证出了国,找了个不大不小的地方潜心学习外语,后来在某个小都市进了缉毒组,想着能够做出点贡献或许也能抵消一些他内心的负罪感。

 

在缉毒组一待就是十几年。期间王耀也出过不少任务,也流过血也负过伤,还曾替人挡过子弹——那颗子弹直接穿透了他的肺部,随后赶来的医生当时都已经做好了宣布他牺牲的准备,可过了几个小时之后王耀喷着血沫轻咳转醒的模样无疑让大家都吓了一跳。

 

也是那次,王耀明白自己大概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去陪伴父母了。虽说他在后来也试过吞枪、服用氰化钾、割腕,不过除了让他感到能逼出生理性泪水的疼痛和持续一段时间的晕厥以外,并没能达到它们理应达到的效果。于是从那以后王耀总是担下所有的先锋工作,毫无顾忌地在队友危急的时刻前去营救——不是他想当烂好人,反正他死不了,不是么。

 

王耀并不在乎能否立功,又或是能不能高升,权当举手之劳做点善事。只是自从他参与并且成功解决一桩涉嫌跨国犯罪的案子之后,上面给他发了个奖章和一笔奖金,就将他踢出了缉毒组。几经辗转,王耀最终成为了一名小巡警。

 

和他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替他抱不平,不过独自生活了这么些年,王耀自己倒是看得开。某日他像往日那般起床打算去晨跑,双眼朦胧地进了卫生间,伸手去拿剃须刀的时候才发现手腕上多了一行淡白色的字。

 

——Thank you,sir.

 

眨了几下眼睛,王耀轻声念出来,然而内心的波动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如果换做在几十年前,他或许会满腔欣喜,随后每日怀着期待希望能够遇到他的灵魂伴侣。然而她来得实在是太晚,晚到自己已经成了个老头子。即便他的外表依旧停留在二十六,可他的内心早已是迟暮之年。

 

退一万步讲,他生活的地方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人对他说这句话。而他又不可能和每个向他说出这句话的人握手*。于是王耀很快地将这件小插曲抛到脑后,快速地洗漱完毕后出门晨跑。眼下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心:早上晨跑回来以后吃什么。

 

 

Part 3.

 

“嘿,我们的‘骄傲先生’来了。”亚瑟前脚刚踏进酒吧,喧闹的人群就立刻像是被谁按下了消音键,一瞬间全部停止了谈笑。只剩下远处的舞池中央依旧在播放着摇滚舞曲,灯光在室内穿梭来去,带着节奏。

 

若无其事地抬手整理好自己的领带,亚瑟无视周围的目光,摘下帽子,径直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马丁尼。随后他微微侧身看向坐在吧台椅上的男子,后者在注意到亚瑟的目光之后终于停下小幅度旋转椅子的动作,放下杯子向他投以微笑,“‘摇匀,不要搅拌*’?”

 

“如果我要达到那个目的的话,那我完全可以点一杯美国佬*。”亚瑟嗤笑一声,“‘昂贵的苏打水是改善饮用水的最便宜的方法*’。”

 

“不过若是要配你的帽子,那么‘教父*’应该是最适合你的酒了。”男子笑容不改,瞥了一眼对方放到一旁的帽子,“霍姆堡毡帽?看不出来你除了完成委托以外也有不令人头疼的地方。”

 

“这是我听到过最奇怪的‘你的眼光很棒’。”亚瑟移开目光,嘴角的弧度却变得有些刻薄,“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们当中哪一个才是不列颠人。”

 

“放轻松,‘骄傲先生’,我叫你出来可不是来找不愉快的。”男子的微笑带上了些许无奈和纵容,回头瞥了一眼躲躲闪闪看向这里的目光,然后下一刻人群恢复了方才的喧闹嘈杂,只是依旧会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悄悄地打量他们。

 

男子满意地勾唇,回过头重新看向亚瑟,“所以,你真的接下了那个任务?”

 

“你是说那个悬赏?当然。”亚瑟举起刚递到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反正最近也没什么活儿。”他挑起一边的眉毛,显得有些意外,“虽然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弗朗吉。但是你今天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就是为了这个’?”弗朗西斯也学着他挑起一边眉毛重复了一遍,“几乎整个岛上*的人都知道了,而且他们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或者说尸体。你要知道霍格沃茨把校训定为:‘眠龙勿扰’不是只图好看的,人们不会去试着去逗弄沉睡的龙是因为他们脖子上长了脑子。”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亚瑟,压着火气微微摇了摇头,“可我只看到你的脖子上长了一团好看的肉瘤。”

 

“没人能拿下这个悬赏是因为他们实力和胆量都不够,和他们有没有长脑子没什么关系。”亚瑟闻言也微微沉下脸,翠绿色的眼睛里多了些并不寻常的固执,“听着,弗朗。我知道你作为长辈是在担心我会失败,可我早就不再是个新手,就算是SSS级我拿下过——何况这回只是S级,赏金还比SSS级高出两倍。或许我该送你去养老院种种花?放下你的老母鸡心态吧,让这团‘好看的肉瘤’告诉你这不是个无人可破的任务。”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这只老母鸡是在为你着想!”弗朗西斯猛地压低了嗓音,一个深呼吸过后他又叹了口气,“这个悬赏之所以无人能破是因为这个悬赏对象根本杀不死。如果你无法解决任务,不等对方反击,雇主就会派人将你抹杀。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在对方把定金打过来之前推掉。”

 

“我知道他,亚洲版的‘凤凰男*’。”神情逐渐放松下来,亚瑟很好地掩饰去他一瞬的恍神,伸出三根手指,“而且我已经收下了定金,后面跟着六个零,单位是英镑。”

 

弗朗西斯无奈地皱着眉,沉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金发雇佣兵。后者丝毫没有服软之意地看回去,并且还在思考新的说服对方的说辞,“何况任务期限至少有三个月,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个悬赏有何难度——说不定连那个‘凤凰男’的传说都是那些输家编出来的,只是怕自己没能杀掉正确的目标而招来耻笑……亚洲人不都长得差不多么。”

 

亚瑟又抿了一口马丁尼,“——但是这回我会完完全全地按照你的方式来做,摸清目标的作息时间与人际关系,然后花上大把时间浪费——呃,我是说‘用在’——监视和跟踪,就像普通的痴汉那样。最后找到一个最恰当的时间和地点把他抹杀。”最后他颇为挑衅地挑了挑眉,“这样能让你放心了么?波诺弗瓦队长。”

 

意识到对方已经不是再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和自己进行对话,弗朗西斯先是瞥了一眼对方的手腕随即了然。

 

于是他忍不住摇摇头笑了出来,“既然是你的决定,在此以上我不能再多加干涉。不过我以朋友的身份还是要给你一句忠告:不要感情用事,谁付钱我们就为谁卖命。要明白自己的立场。”

 

“对我来讲不过是账户上钱多钱少的问题。”亚瑟毫不在意地一摆手,把空酒杯向前一推,看着酒保向弗朗西斯比了比拇指,“这杯记他账上。”看到对方点头之后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取过一旁的礼帽轻叩在胸前,亚瑟微微欠身,“感谢你的马丁尼,先生。等我这次回来再回请你。”

 

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小孩子脾气,弗朗西斯朝他摆了摆手,权当自己提前养了个儿子,“记得活着回来。遗书和遗产之类的琐事我都托让娜给你办好了,请我喝酒的话要做好破产的准备……小亚瑟。”

 

“谢谢……不过说真的,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起码你还有一个可以将所有财产交予的对象。”似是没想到对方直起身后的第一句话竟不是反唇相讥,而是一句如此富含可以被称为“委屈”这一情绪的自嘲,弗朗西斯险些被一口酒呛住自己的气管。

 

还未等弗朗西斯勉强咽下酒液并且开口说话,亚瑟就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在原地站好,“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向主发誓,这是我,亚瑟·柯克兰,最后一次寻找那个躲在迷雾中的所谓灵魂伴侣。没有他……或者她,我一样能活。而且能活得很好,很好!”

 

即便对方的音量并不大,甚至在酒吧中他的音量算不上什么,弗朗西斯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赶在对方引来更多的注视之前在吧台上丢下几张大额钞票,接着起身架着别名“一杯倒”的后辈离开了酒吧。

 

“……臭小子,又让我没能喝完那杯酒。”

 

 

Part 4.

 

不知缘由地,王耀从这天起床开始就总觉得心神不宁。如果他也有蜘蛛感应*,那么它现在应该狂躁到快要爆炸了。然而王耀如何搜肠刮肚也未能找出让他感到心神不宁的原因无疑更让自己感到烦躁。

 

大到打开电脑确认报告已经提交之类的公事,小到出门前已经关闭了煤气锁好了门窗这类的琐事,王耀甚至掰着手指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也并不能让这种莫名产生的情绪有一丝好转。

 

最后寻找原因未果的王耀钻进车里踩下离合器上路,颇有自暴自弃的意味。随即在经过第三个红绿灯的时候,王耀佯装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紧皱了一个早晨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甚至还带着些许无奈的意味小小地叹了口气。

 

然而这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却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松懈的迹象,只不过多了一种不知名的期待和雀跃。这种混杂交缠在一起的情绪微微刺痛了头皮,熟悉的感觉勾起了王耀以前在战场上的回忆。

 

于是王耀最后瞥了一眼后视镜,便将车开向小路,意在确认这位不知跟踪了自己多久的陌生人的身份是否就像是自己猜测的那般——期间还不忘给同事挂了个电话,说是上班途中发现超速行驶,所以他大概会晚些赶到,帮忙签个到。他顾不上这个随口胡诌的借口能否让对方相信,也等不到对方回答便挂断了通讯——自己出事是小事,如果让别人受伤可就得不偿失了。

 

意料之中地,在王耀的车驶过一个拐角之后不久,另一辆黑色的丰田也不疾不徐不远不近地出现在拐角处,车距始终保持在一辆半到一辆车之间。王耀微微挑起眉,大致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说起来上回有人来暗杀自己于是几年前的事,不过那个小子心理素质太差,也不懂补刀。最后不但没能拿到赏金和荣誉,反而死在雇主手下。

 

但愿这回别再是个新兵,最好有点什么绝招值得让自己期待一下。勾了勾嘴角,王耀记下对方的车牌号之后就随便找了个街区便轻松地甩掉了对方——倒不是他自夸车技多么出众,这里毕竟是他的主场。就算忽略这一点,自己的车龄没准都比对方的年龄还要大。

 

掐着时间赶在上司过来办公室巡查以前,王耀挤进电梯溜进了办公室。刚在座位上坐下打开电脑,一个打着领带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子挺着啤酒肚,端着咖啡便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腰带上别着警徽和手枪,红棕色的胡子上还粘着一点甜甜圈上的糖霜。

 

中年男子腾出一只手抓了抓有些稀疏的头顶,褐色的小眼睛在办公室扫视了一圈,随即伸手指向王耀的方向,“王,我前几天就向你要的报告是被你寄到甜品店了吗?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没收你的枪和警徽,回家好好学习一下如何发送工作报告!”

 

还未等王耀张嘴,中年男子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像在驱赶一只苍蝇,“好了好了,有个违章停车的外国佬在受审室。我们移走了他的车,可他的语言谁都听不懂,大概是个西班牙人。你去看看能不能和他交流一下。”

 

“我记得安东尼奥也是西班牙籍,”王耀终于找到时机说话。他顿了顿,加了一句,“长官。”

 

对方看上去更不耐烦了些,他啜了一口咖啡向办公室后方的自己的办公桌走去,“他请假了。去给他弟弟开家长会。哪个幼儿园会在这种时候开家长会,真是莫名其妙……”他放下咖啡杯,回头看到王耀并未离开,“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给你加薪吗?快去!”

 

王耀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往腋下塞了一个文件夹,又从桌上拿了支笔就离开了办公室。其他警员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只是在王耀经过的时候悄悄地向其投去同情的目光。

 

转过楼梯的拐角,王耀才想起报告的确已经上交,只不过那是帮同事写好的报告,而自己的那份还在邮箱里尚未寄出。

 

暗骂自己那偶尔掉线的记忆力,王耀想着自己大概需要在上司借此扣自己的奖金之前把报告提交上去,于是在对站在受审室外面的警探打了个招呼之后,将那句“老天,你可算来了,王。要知道我的西班牙语和我的数学一样烂。”的自我调侃,王耀向那位国际友人解释说明的时候王耀比往常说得更加详细,生怕对方提出什么问题延长了时间。

 

由此导致的后果之一便是自己结束这回免费翻译的工作之后俨然已经和对方熟络起来,对方甚至已经单方面地和王耀约好了表达感谢的晚餐时间和地点。而另一个后果便是被路过的警探指派到隔壁通知另一名受审人可以离开。

 

王耀没打算多问,只是在内心对已经飞走的奖金感到悲伤。走到门口,透过门上带着铁丝网的防弹玻璃,王耀看到桌子后坐着一个略为眼熟的金发男子。出于职业习惯,王耀下意识地在门口悄悄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对于雇佣兵来讲他或许还有些年轻——不过现在十四岁都能当上母亲,想必年轻的雇佣兵也是可以理解的存在。他的穿着礼仪无可挑剔,可以看出涵养不错,甚至在等待的时候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右手置于桌面上,食指轻轻敲打着节奏,像是某段旋律;左手似是随意地放在腿上,却是拿枪的绝好位置。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有着王耀熟悉的血腥气,以及职业杀手才拥有的如同寒冬般的肃杀寂静。

 

心下顿时了然对方的身份,王耀一时间玩心大起,敲了敲门引起对方的注意,并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推开门微笑道,“你可以走了。”

 

对方也十分礼貌地向其点了点头,却避免了和自己在眼神上的交流,“谢谢你,长官。”随即取过放在一旁的帽子扣在头上,侧身从王耀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尽管对方掩饰得很好,但王耀还是注意到对方在道谢过后不知缘由地僵住了几秒,但他马上取过帽子掩饰住了片刻的失神。王耀倚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目送对方离去,难道是发现自己已经知道对方身份所以故作镇定?

 

待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王耀勾着嘴角返回办公室,心底那个叫喊着“快去和他握手!”的声音微弱得如同一杆芦苇,被王耀轻松地踩碎。

 

 

Part 5.

 

自从上回因为自己沉不住气的缘故和目标打了个照面,然而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也就是说亚瑟按照弗朗西斯的方式,像个痴汉一样在收集情报的同时跟踪了对方两个月。

 

他单手举着望远镜,双眼牢牢地盯着那个东方人的一举一动,一边忙不迭地往嘴里塞着炒面——王耀工作的警局隔壁那家中华快餐店的今日推荐,味道还算可以吧,虽然没他做的好吃。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极度无聊与鄙视这种行径的同时竟然感到一丝安定与归属感。

 

目标在此时间段的姓名为王耀,每天的作息十分规律。五点起床晨跑(偶尔到附近的公园打太极),六点回家淋浴看报,六点半做饭喂猫(对,他养了一只猫),七点洗完碗之后给盆栽浇水,七点半换上制服出门上班。下午下班之后大多数时间都会加班,轮到他去夜巡的时候就会开着警车或是骑着摩托前往指定辖区,经常巡逻到早上,然后赶在早上五点之前回家。如此循环往复。

 

——这是亚瑟仅仅观察对方三天之后便做出的时间表,而对方也十分给面子地将这份如同老头子一般的作息习惯持续到了现在。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至于人际关系就更费不上多少笔墨,“中老年之友”五个字就足以概括。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对方自身的生活作息就像个退休已久的老干部——只除了他还有上岗许可。看上去和同僚们的关系还算和睦,只不过上司总看他不顺眼,大概是看不惯他的人种。

 

对此,亚瑟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前几个前去拿他人头未果反被杀的人脑子都不太灵光,通俗点说就是智商有硬伤。这个悬赏目标也未免太简单,在他看来连A级都排不上。

 

诚然,他是看到了对方在教训那些不怀好意的无业游民时的高超手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带着古韵;不过他也同样目睹了对方是如何软弱而沉默地服从着上司的差使,又是如何低着头听着对方喷着口水的刁难和训斥,就像个普通的小巡警。

 

不过先不管雇主要求取他项上人头的原因,亚瑟对这个倒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单讲王耀这个人,就好像是由一些很古老的东西和来自现代的崭新的东西糅合起来的存在。他身上自带着一种魔力,就是能够让人忍不住地想去信任他,那种安逸和满足感能够让人轻易地放下警惕,并且难以对其产生敌意。

 

不过当魔力被收起,愤怒和血腥如同洪水般吞噬着一切。乌金色的眼睛仿佛无尽黑洞里洒落的点点星光,却在波澜不惊的深处有着无法掩盖的璀璨锋芒,让他整个人都变得咄咄逼人字字珠玑。这种时候的王耀让亚瑟熟悉得几乎头皮发麻。

 

于是亚瑟内心其实还是有点小疑惑,这个看上去最多只是有点神秘的普通人,怎么还会有高额悬赏以求他的脑袋?只是下一秒他便了然,想必是和他那“凤凰男”的绰号以及他的职业有关吧。

 

作为十分容易得罪某些势力的职业,亚瑟倒还能理解,毕竟遇到王耀以前他也很讨厌警察。不过“凤凰男”这个别称却让他想起了手腕上时黑时白的灵魂印记。浴火磐涅的不死鸟即便永生,也会经历短暂的死亡。

 

倒不是故意的夸奖,也并非自己已经花了一半以上的任务时间却仅仅是像个痴汉一样在暗处观察着对方的借口,只是这种让他感到陌生和上瘾的感觉让亚瑟不自禁地一再放下狙击枪,改为只是单纯地注视着对方,就好像这样就已经算是参与进了对方的生活。

 

亚瑟隐约回忆起弗朗西斯曾邀请自己去他家喝下午茶的时候和让娜的闲聊。他本无意偷听,只是无论他如何回避,最后还是有一部分进入了他的耳朵。

 

——大概自从那小子退伍以来还在继续当着雇佣兵的动力也只是单纯地想要寻找一种归属感吧。

 

——希望他的灵魂伴侣能帮他找到这种感觉,毕竟如果世上除了父母,还有能够引导亚瑟回家的人就一定是他的伴侣了。

 

她说的是“回家”。

 

亚瑟眯了眯眼睛,意识到自己的脑袋里似乎已经有很多年都不曾存在过“家”这个字眼。透过望远镜目送对方晨跑回来进了浴室,便将空了的炒面盒放到一边,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依旧是和他本人一般潇洒的斜体字,只是这回,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他心底熄灭多年的幻想悄然复活。

 

——You are free to go.

 

那日对方向他微微勾起嘴角,声线清朗平和。穿着不大合身的制服,腰间别着警徽和枪支,手里拿着的文件夹的缝隙漏出了几个似曾相识的笔迹,柔韧有力的腰和修长笔直的双腿,乌金色的眼睛里仿佛有着溶解在湖面上的月光。

 

——Thank you ,sir. 

 

金发碧眼的雇佣兵揉了揉眉心,有点后悔那天没多注意对方的手腕,哪怕和他握个手确认一下也好过他在这儿漫无边际地猜测。头一回在执行任务期间不自觉地走了神,年轻的雇佣兵的嘴角有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Part 6.

 

王耀按下鼠标彻底删除自己对于那日自己记下的车牌号的查询记录,接着合上电脑给自己续了杯凉白开。单手端着从唐人街淘来的还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的白瓷杯,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走到阳台前挠了挠黑猫的下巴。

 

黑猫眯着琥珀色的眼睛,十分享受地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声。随即它就地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腹部,抬起爪子朝着王耀的方向抓了抓空气,粉红色的肉垫和黑亮柔顺的皮毛形成鲜明的对比。

 

于是王耀微笑着从善如流地把手移到猫的肚子上轻轻按摩,“当时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本来没想那么多,可谁知道你的食量也特别给面子地越来越大。说,我剩下的那半碟烤鱼是不是你吃的?貔貅。”

 

“喵呜。”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黑猫抬起前肢有些费力地抱住了王耀的食指勾到自己面前,黑色的小脑袋凑上去十分亲昵地蹭了蹭。于是王耀无奈地将其抱起,顺势拉上了窗帘,如芒在背的窥视感终于减轻了些许,“行啦,不用撒娇装无辜。我这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貔貅大爷。”

 

回身几步,王耀抱着猫把瓷杯放下,又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大头书,重新窝进桌前的转椅里,旋开台灯默默作起了笔记。另一只手继续给乖乖躺在自己大腿上的猫大爷做着按摩,悠闲惬意得很。丝毫看不出是个被人重金悬赏有着性命之忧的无辜巡警。

 

可事实上,王耀的心思并不在他面前的书和猫上,他的神经本能地对于来自外界的潜在威胁而时刻紧绷。即便他本人并没有对于这回的金发雇佣兵能否杀死他而感到有何压力和恐惧,甚至还有点期待,只是连续两个月,来自于隔壁大楼天台处的再明显不过的可疑人影,以及时刻尾随自己并且堂而皇之地举着红外望远镜的身影实在是让他想放松都只能趁着进入卫生间的时候才能喘口气。

 

看来对方也是愈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这回竟然派了个新兵就想过来取自己的脑袋。可惜了一个年轻的帅小伙。王耀颇为悲天悯人地摇了摇头,估计又是一个连悬赏目标都没仔细读就接下任务的可怜孩子。

 

貔貅似是看出了王耀的出神,两只爪子抱住对方的手指就啃。与其说是啃,倒不如说是叼在嘴里用牙轻轻地研磨。貔貅很喜欢和王耀玩这个游戏,毕竟它还没遇到第二个就算被自己不慎咬出血后不先去关心自己的手指却还能十分淡定地继续逗它玩的人。

 

王耀垂眸,微笑着换了一种按摩方式,而视线却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然而不消片刻,他的目光便再一次偏移开来,重新放回面前的书页上,“不会这么巧的。”他又摇了摇头,只不过这次的表情变作了无奈和自嘲,“我早已放弃对所谓灵魂伴侣的热忱,对方于我只不过是有个交点的可怜人罢了。”

 

即便他在两个月前遇到对方以后几乎每天都要重复一遍这番说辞,来达到说服自己的目的。而事实上,王耀想要停止一切装作不知道对方跟踪监视自己的行为,并且和对方握个手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清晰并且强烈。就算他不停地告诉自己,那个金发碧眼的帅小伙只是众多和他道过谢当中的其中一个,没有必要因为他的出现刚好是在自己的荷尔蒙失协期,就开始像个小女孩一样幻想。

 

更何况对方还是收了定金,前来抹杀自己的众多雇佣兵当中的其中一个。如果不慎打草惊蛇,或许不仅是自己这回的工作难以保住,甚至是那个小伙子的性命也会堪忧——抛去自己的身份,说实话王耀还是蛮看好这个孩子的。职业素养也好,反射神经也罢,除了感觉被自己制造出来的孤独围绕而有些迷茫和困扰,几乎都是无可挑剔的——作为一名雇佣兵来讲。

 

不过两人的正面交集似乎也就只有那日的两句对话,以自己目前的人生阅历来讲,并不会出现一见钟情的可能性。王耀难得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任凭貔貅已经无聊到爬上书桌,两只猫爪蘸了墨水后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原地踏步也只是抽了几张面纸握住了作乱的小爪子。

 

“别多想了,王耀。”他喃喃着告诫自己,随即认命地抱起猫走向卫生间,“与其关心你手腕上的那行字,倒不如多关心一下这回你究竟能不能成功去见秦皇……虽说死不了,但是该有的疼痛可一点都不会少……”

 

 

Part 7.

 

客观来说,已经在潜意识里将王耀当做自己的既定伴侣来看待的金发雇佣兵很大可能会把三个月的时间全在跟踪和监视对方当中度过。

 

换个说法就是,这位雇佣兵已经完全把自己的任务抛在脑后,只是偶尔会在唾弃自己如同痴汉一样的举动的同时继续沉浸其中,战场上足以令人心生惧意的胆量却在此时抵不过一只兔子,他甚至不敢乔装打扮一下上去和对方打个招呼,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今天天气不错。”

 

然而真正将这个岌岌可危的微妙平衡打破的是一通未知来电。

 

凌晨三点的时候亚瑟刚回到安全屋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热气蒸腾的小浴室中出来,除了披在头顶的毛巾,他只穿了一条拳击短裤。身上的肌肉分布均匀且恰到好处。腹部有一道疤痕,是他在过去执行任务时受的伤。也幸亏是贯穿伤,除了疼痛和起到警醒作用以外,倒也没给他带来多么严重的负面影响。

 

在他把自己的箱子打开,打算护理一下自己的宝贝枪械的时候,放在床垫上公用手机的屏幕却开始微微发亮。

 

用膝盖想也能想得到,在这种时间还会给自己打电话的人,除了那位仗着自己是前辈这一身份便肆无忌惮的波诺弗瓦队长,就只能是这回悬赏的雇主了。只是前者一般都会打自己的私人电话,所以剩下的选项十分明显。

 

亚瑟伸手一捞将电话切换到免提,他坐到床上擦着头发,“我很荣幸能够在这种时间还能得到你的关心,F先生。要知道就算是把时差计算在内,恐怕这时候的酒吧也才刚刚送走一批醉鬼。”他沉下嗓音,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当然如果阁下是另有吩咐——比如说加钱,那么我自然是热烈欢迎;若不是,那么请见谅,现在是我的私人时间。”

 

“那么我也就不多废话了,距离期限还剩下一个月。”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被处理过,“为了确认目标的确死亡,我必须加一个要求:我需要你拿着他的脑袋前来交易地点。当然,酬金自然还会再加百分之十。”

 

亚瑟扬起眉学着对方的腔调重复了一遍,“‘为了确认目标的确死亡’?”他停下擦拭自己头发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或许你不知道,先生,我接下的单子无论何时,雇主都可以向我提要求,当然如果前提是加钱的话;只不过我认为你的那句话有些多余。”

 

“或许我和许多其他的雇佣兵相比还算年轻,但是我的成功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九十,另外的百分之十是因为我不杀女人和小孩。而你的这句话让我觉得被冒犯了,先生。”亚瑟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和对方说这些,或许只是对方和自己提到王耀这件事本身就令他有点不爽,“他的脑袋是么,虽然这是个让我看上去并不是在言语上具有说服力的人的要求,但是我会记下来的——用我的蜡笔。”

 

“那么,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柯克兰先生。我就在这里静候你的佳音了。”对方听上去并不是很在意亚瑟的冷嘲热讽,只是十分冷淡地挂断了通讯。

 

收起手机,亚瑟扯下头上的毛巾紧紧地捏在手里,翠绿色的眼睛里那簇自从遇到王耀以来小心翼翼燃起的火苗忽暗忽明,几番挣扎过后最终彻底暗淡了下去。

 

这也是亚瑟终于将准星锁定在结束了上午的巡逻任务回家吃饭的王耀胸口处的原因。

 

放缓了呼吸,手指搭在扳机旁,亚瑟揭开瞄准镜的盖子,趴在天台上将自己心爱的狙击步枪的枪口瞄准在对方的胸口处。他很想对王耀说点什么,但是即便他的呼喊能从楼顶传递到对面居民楼的空地,对他的声音没有印象的王耀想必也不可能抬头寻找声源,更别提给出回应。

 

于是他最后只是把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开始在心里倒数。

 

——三。

 

王耀提着菜篮背对着自己向居民楼的入口走去,对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一无所知。楼下的空地上有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他甚至能看到菜篮里除了绿色蔬菜,还躺着一条被塑料袋包裹好的鱼。

 

——二。

 

王耀有些迟疑地停下脚步,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分发给那几个原本还在玩耍的孩子,然后他单手指向了某个方向,孩子们便重新笑闹着朝他指出的方向跑去。

 

——一。

 

已经倒数完毕,亚瑟却并没有按下扳机。并非是因为他多么优柔寡断,而是他从瞄准镜里看到王耀目送孩子们远去之后,缓缓屈膝将手里的菜篮放到地上,随后将双手举过头顶又缓缓直起身回头冲亚瑟的藏身处露出一个微笑,他甚至还张嘴说了些什么。

 

他说的分明是:“让我们谈谈。”

 

没料到自己早就被发现了行踪的亚瑟在讶异的同时也莫名松了口气。他干脆坐起身,将狙击枪拆卸后放回了箱子里。接着他不疾不徐地提着箱子从天台的围栏处翻身一跃,稳稳地跳到紧急逃生梯上,一层一层走下来。

 

王耀也十分耐心地举着双手站在原地,乌金色的眼睛似是漫不经心,然而视线却从未离开亚瑟的身影。

 

 

Part 8.

 

王耀自从在警局和亚瑟打了个照面之后便在心中设想过这个画面,和钱站在一条战线上的雇佣兵拿着枪指着自己的脑袋,而自己还要微笑着试图恳求能否和他握一下手。只是他不曾想到等到真实发生的时候,想要做出别无他意的模样和对方握手竟然如此艰难。

 

耐心地等到对方走到自己面前,王耀又缓缓屈膝从地上拿起了菜篮,并向对方示意自己并没有携带枪支,“虽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你也大概已经对我的资料有所掌握,不过出于礼节我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王耀在内心一面唾弃着这个开场白,一面又不得不有些尴尬地放下举起的右手并向对方伸出,“我是王耀,一名巡警。”

 

哪知对方只是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菜篮,将双手从衣兜里滑出来,却并没有和王耀的手相握,而是垂在了身体两侧松松握成拳,“……亚瑟。亚瑟·柯克兰。”

 

王耀注意到对方已经将手远离了放在兜内的手枪,在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在心中苦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将手又收了回去,“那么……柯克兰先生,”他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情,发现除了有点不快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便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来取我性命的,而我也刚好没有反抗或是报警的意思。”

 

见到对方看过来,王耀连忙扯出一抹尽量显得真诚的弧度,“我只是一介小小的巡警,论格斗术或是枪法定然是比不上你的。不过我家的猫还没吃饭,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和我先上楼吗?呃……虽然只是顺带一提,我家里并没有任何埋伏。”

 

对于自己和自己的小公寓几乎是全天监视的雇佣兵定然知道自己家中并没有其他人,这番话只不过是为了让他确信自己论武力不可能赢过他,从而放松一下从刚才一直以来就紧绷的神经。不过话说完王耀自己就在心里乐了:他自己被监视而神经紧绷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给自己放松一下呢?

 

果不其然,雇佣兵只是又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菜篮,几乎没怎么怀疑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三楼,王耀依旧还是缓缓地从兜里拿出钥匙,打开门后径直脱了鞋就提着菜篮走向厨房。然而刚迈了两步,王耀便讪笑着退回来指着门道,“我习惯进门先奔厨房,可以请你帮忙把门关上,然后脱了鞋在沙发上等我一下吗?——或者若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站在厨房门口盯着我。”

 

小心的措辞并没让对方脸上出现其他的表情,他只是沉默地关上门,出乎王耀意料地脱了鞋后还将两人的鞋子摆放整齐。然后他就遭到了来自一团黑色的不明生物的“袭击”——貔貅从沙发垫下面猛地冲出来,朝着亚瑟的方向就使出了一招信仰之跃。

 

在亚瑟下意识地以飞快的速度掏出枪并且射击的前一刻,王耀连忙扑上去拦在对方身前,抱住了黑猫而挽救了它的小命。接着王耀又缓缓地转过身,将还在努力挣扎试图扑到亚瑟身上的貔貅紧紧地抱在怀里,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呃……它大概是不算在目标范围里的,柯克兰先生?”

 

亚瑟沉默片刻,点点头将枪收进怀里,又从另一个衣兜内摸出一个小玩具,有些迟疑地递过去,“它大概是因为闻到这个才扑过来的。”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别的成分……留着吧。”

 

“猫薄荷?”王耀微微扬眉接过,看到对方颔首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那就谢谢你了,柯克兰先生。貔貅它刚好咬坏了上一个玩具。”

 

“其实我没有多嘴的习惯。”对方没有理会王耀的道谢,兀自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但我只是顺便问一句,你回不回答都无所谓——F先生为什么要杀你?”

 

王耀十分坦然地笑道,“他觉得我偷了他的毕生心血,而我没否认。”

 

“那是谁偷的?”

 

“不知道。”王耀把还叼着玩具不肯松口的貔貅放到地上任其跑开,他进了厨房开始洗手择菜。

 

亚瑟一时语塞。他冥冥之中似乎看到了一丝模糊的光亮,然而他并没能抓住,“没想过澄清吗?”

 

“就算澄清了他也不会信吧?”王耀的动作很快也很干净,他将择好的蔬菜放进一个干净的碗里,随后他开始处理那条鱼,“或许他向你要求过提着我的脑袋去换赏金,不过据我所知,在你之前的那几个雇佣兵也好职业杀手也好,他们都没能得到那些报酬,相反他们还陪上了自己的命。”

 

“你想说明什么?”亚瑟靠近厨房,最终在门口停下,“你是在暗示我也会由于狂妄自大而不屑割下你的脑袋,从而重蹈覆辙?”

 

对方的声音里似乎没有怒意,相反还有一种不知名的调侃,王耀摇摇头,将刀背上的鱼鳞用水冲净,“我猜你大概是知道的——关于那个‘无法被杀死的人’的传言。”接着他将一些佐料塞进了已经被掏空了的鱼肚里,“他们大多数都忘了补刀。”

 

“我会记得的。”亚瑟感觉这个场景简直不能更加诡异:悬赏对象正在一边做着午饭一边给前来收他脑袋的雇佣兵给出建议——这就好像一只虫子自己一头撞进蛛网中央,还对逐渐靠近的蜘蛛说从头开始吃比较好一样诡异。

 

将鱼的外表刷上一点油,王耀把鱼用锡纸包好,露出鱼头和鱼尾的部分,最后塞进烤箱并设定好了温度和时间,“这样就可以了。”他满意地点点头,直起身对着亚瑟微笑道,“抱歉啊,占用了你这么久的时间。”

 

亚瑟忍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没关系慢慢来,垂眸看着对方逐渐靠近。

 

王耀在离对方半米左右的距离停下来,轻声道,“三十五分钟之后就可以把鱼取出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帮貔貅单独把鱼肉剔出来,它挑食惯了。”他无奈地笑起来,然而嘴角充满了宠溺,“……谢谢。”

 

亚瑟点头,接着从衣兜里掏出枪和消音器,“不客气。只不过你知道你其实可以……”

 

“你的任务是拿着我的脑袋去换赏金,柯克兰先生。”王耀又向前走了一小步,“而且,我个人其实还是很欣赏你的,这就当作是个小礼物吧。”

 

亚瑟微微皱眉,不是很理解对方这句话的含义。

 

“最后……能和我握个手吗?柯克兰先生。”王耀最后抬起头轻声微笑道,眼底满是挣扎过后的碎片。

 

 

Part 9.

 

如果说几个月前岛上最热闹的新闻是亚瑟·柯克兰竟然接下了那个不可能完成的悬赏,那么现在乃至未来一段时间能让所有岛上的人疯狂的消息就一定是亚瑟·柯克兰竟然成功地完成了任务,也拿到了剩下的三百万英镑。

 

也因此,这位年轻的雇佣兵的价格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被抬高了数十倍。原本在心里对他还有些不服气的资深高手也自此不再评论什么。就连刚入门的新人都看得出来对方的前程一片光明——如果说雇佣兵也有“前程”的话。

 

只是当事人并没有他人那么激动——或是任何情绪,他拒绝对外透露任何关于那个悬赏的细节。别人也只当是亚瑟练就了扑克脸,又或是对这个任务根本没放在心上,也就不再继续追问。

 

送走再度前来慰问自己的弗朗西斯,亚瑟重重地关上门,向前走了几步翻身躺在那张他过去十分喜欢的小沙发上。

 

右手枕在头下,将左手举到眼前,上面的灵魂印记自从那日他割下王耀的头颅的那一瞬间开始,就保持着黑色,直到现在。若是换做以前,这个印记早就应该恢复成如同牛奶一般的淡白色。就像王耀一样的温凉淡泊。

 

——You are free to go.

 

You are free to go.

 

年轻的雇佣兵顺势将左手挡在眼前,轻声道,“Thank you ,sir.”

 

——Thank you ,sir.

 

他忍不住连说了数十遍的感谢,就好像这么做手腕上的那一行字就会变回白色一样。其实亚瑟自己也明白——或者说在潜意识里明白,没有人是能够不死的。想必王耀也只是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命硬普通人,前几次也都是托了那些心高气傲的雇佣兵的福才得以脱险。而这一回对方可是已经头身分家了,即便他再如何命硬,想必也是回天乏术。

 

亚瑟在心里十分明清楚这一点,然而却总是忍不住偷瞄手腕上的印记。然后乌黑的斜体字在苍白的手腕内侧就像一抹疤痕,无声地嘲笑对方仍旧抱有的侥幸和天真。

 

他拒绝向外透露任何关于那个悬赏的任何细节的原因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虚荣,那些可以描述又极其迷人的细节太多,而他又并不想和别人分享有关王耀的任何事情。于是他选择缄默。

 

事实上当亚瑟的手指碰到王耀手心的一刹那,他就感到一股奇妙的暖流从对方的手心传达到自己的指尖,最后在汇聚到自己脑海深处时将他们两人用一种无形却十分强大而美丽的绸缎联结在一起,包括思想。

 

亚瑟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被自己困在原地又无处停留的灵魂被对方所抚慰所包容所接纳。自此,被困住的灵魂挣脱了枷锁,和对方那透着暖意而平和,却也同样伤痕累累的另一个灵魂相触,并融合。它们互相舔舐并修复了对方的伤痕与痛楚,最后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就好像拥抱了全世界的珍宝。这期间几乎不需要任何试探,也没有任何排斥,就好像他们的灵魂天生就本该是一体的。

 

灵魂伴侣。本就是两个极度相似又能构成互补的灵魂互相寻找、追逐,直到最后在某个人生的拐角处相遇、相融的过程。而圆满完成了这个过程的两人就是所谓的灵魂伴侣。

 

——还不动手吗?柯克兰先生。

 

凭空在脑海里出现的声音,带着极力按捺住的笑意与哽咽。

 

是王耀。

 

亚瑟在那时终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对方的双眼,然后并未如同对方所期望的那般松开手,而是再度握紧并凑上前在对方嘴角印下一吻。温热的鼻息让他满意地眯起眼,鼻尖细小的绒毛轻轻地触碰,对方略微干燥的唇瓣被他耐心地为其染上水光。

 

——不疼吗?

 

我知道你很多次死里逃生,可是伤口不疼吗?

 

王耀也并未回避他的眼神和吻,乌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与光亮,就好像夜幕里闪烁的星辰。

 

——疼啊,疼到恨不得给自己的太阳穴来一枪。

 

王耀轻柔地舔了舔亚瑟的下唇,然后就着双唇贴住的姿势闷笑几声。

 

——可是遇到你我就觉得被治好了。

 

那也是王耀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和王耀相联结时的感觉有多么美妙,那么当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自己的心脏也就有多么疼痛。就好像将肋骨打碎,将心脏生生地从胸腔剥离,留下满目的疮痍和无尽的哀嚎。缎带被撕成碎片继而消失在空气里,而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也都在咆哮着不甘失去刚刚得到的世界。

 

亚瑟咬牙半跪在地上,从后腰处摸出匕首将对方的头颅砍下,并放进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装有冰袋的箱子里。也是在同一时刻,体内的咆哮声和心脏的疼痛感全部消失不见,剩下的空洞和寂静却更令人抓狂,风从胸前的空洞穿过时发出的气流声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刚刚亲手断开了和对方的连结,杀死了他的灵魂伴侣,唯一一个能够毫无芥蒂地包容接纳他的人。也是世上唯一一个能够结束自己无处可去却又只能四处流浪这一循环的人。

 

唯一能够引导他回家的人。

 

他不知道王耀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做出的无奈之举,还是出于对自己出现得太晚而实施的报复。不管是哪个目的,王耀都做得很成功。因为他回来之后就再没了继续出任务的动力和意义。

 

亚瑟翻身坐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只黑猫从沙发另一侧的垫子底下窜出来蹦到了亚瑟的腿上,琥珀色的双眼毫不掩饰地盯着亚瑟半举的茶杯。

 

“你是猫舌头,又不能喝热的。你的在那边。”放下茶杯转而将双手从其腋下穿过把努力挣扎的黑猫举起抱在怀里,亚瑟扯了扯嘴角,却还是无法笑出来。他抱着黑猫走到为它准备的水盆前蹲下,松开手让它喝水,“你真的是猫吗?怎么一点都不高冷。”

 

“不是有句话叫:‘物似主人形’吗?或许是我的错。”

 

亚瑟点点头,下意识地接了句,“我也觉得和你很……”话音未完,亚瑟猛地站起来转过身去,他甚至因为忽然间用力过猛而差点扭到自己的脖子。不过他暂时没工夫在意这些,只是呆愣地看着似乎凭空出现在自己窗边的人影。

 

对方扯着还带着血污的嘴角,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似乎是意识到这一点,他略微羞赧地伸手摸了摸鼻子,“他们把我放到棺材里下葬了,打开它们花了我不少时间,期间还被憋死好几次——复活和自我修复花了点时间,虽说我也想过换身衣服再来找你,不过我还是想以我最快的速度……”他未说完的话消失在一个热切的拥吻里。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不死鸟。

 

——你知道我无法死去,亚瑟。

 

——FIN——

*那个印记变成了乌鸦羽毛一般的漆黑:灵魂印记平时为白色,变黑则意味着另一方已经死亡。

 

*猩红色的喜剧演员:死侍,漫威漫画旗下的反英雄。参加了人体改造后得到了比狼叔还强的治愈因子。[蜘蛛侠的好基友。]制服是红黑配色,又总是说些带梗的吐槽和笑话。而他又是不死之身,亚瑟这里是在调侃灵魂印记黑了又白白了又黑的循环往复。

 

*无印者:即没有灵魂印记的人,也就意味着他们并没有灵魂伴侣。

 

*握手:这里指的是用握手的方式和对方的皮肤相触,并以此来判断对方是否为自己的灵魂伴侣。如果是,那么两人初次皮肤相触过后就会在精神上进行连结,也就会感受到对方的感觉和想法。

 

*摇匀,不要搅拌:邦叔[男性装逼界的龙头老大]的经典台词之一。每次喝马丁尼的时候都会特别帅气地来一句:“Shaken,not stirred.”

 

*美国佬:其实是费里家的发明,在1900年代因为米国游客非常喜欢这款酒而更名。皇家赌场的小说当中,这是邦叔点的第一杯酒。而那句“昂贵的苏打水是改善饮用水的最便宜的方法”(Expensive soda water is the cheapest way to improve a poor drink.)也是来自于邦叔。

 

*教父:这里指的是直调的威士忌调酒,即Godfather。浓郁的杏仁香气和威士忌本身复杂的香味浑然一体,而且口感柔和,协调性非常好。这里法叔说“配你的帽子”是因为sir戴的那个霍姆堡毡帽也是《教父》中黑手党十分热爱的款式。

 

*整个岛上的人:岛只是个称呼,其实是雇佣兵们用来挑选提交和雇主们贴出悬赏任务的内部网络。故而岛上的人指的是其他的雇佣兵。

 

*凤凰男:原梗为凤凰女,本名为琴·格雷。漫威漫画中的超级英雄,X因子凤凰之力宿主。】这里亚瑟也用了“凤凰不死”的梗。

 

*蜘蛛感应:即Spider-sense。这里单指小虫的蜘蛛感应中可以察觉脑后的危险,例如从身后射向他的子弹或是高空坠物。并且能够辨别环境中的危险等级,而且具有方向性这一能力。【简直就是个强有力的挂。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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